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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诗人》:

生存和自我认同的焦虑

来源:贵阳日报     2023年04月10日        版次:A08    作者:

  特约撰稿人 曾念群

  很难想象,如果没有《鸟人》《荒野猎人》的成功让伊纳里图集宠爱与资源于一身,哪个资本会纵容他在《诗人》中这般恣意妄为;更很难想象,作为威尼斯陪审团主席以及仅有三席蝉联奥斯卡最佳导演之一的他,还会像个初出茅庐的冲动小子去尝试《诗人》这种冒险习题。

  影片没有传统三幕剧结构,甚至没有完整的叙事,仅有一个衣锦还乡接受颁奖的主线和一个移民身份认同的主题,让你知道主人公的使命以及导演去国怀乡的纠结。我们从零碎片段可以依稀感知,影片一方面是主人公内心波动或挣扎的外化,这也注定了外部视觉呈现的阅读障碍有如原始密林,一方面导演夹杂着照进现实的私货又显得那么自我或自以为是。影片叙事的碎片化,以及调度的超现实运用,让我们惊叹影像震撼的同时,又让我们对故事的阅读处处心存疑虑。

  还有同一元素的不同呈现,令人精神恍惚同时记忆错乱。就比如那个装着蝾螈的袋子或鱼缸,一会魔幻般水漫洛杉矶地铁,一会又游到墨西哥家中,一会是家中与孩子关于鱼缸的对话,一会是飞机上儿子讲起初到美国时的往事。魔幻与现实碰撞,现实与超现实交织,建构与解构纠结,最后让我这等内存不足的看客,很难记住同一元素到底出现过几回,衔接齿轮在哪,以至于无法自如地运算出每一次的用意以及组合关联。

  同样是重复元素,有时又让人不得不惊叹导演构思的精巧。比如前面皇宫中游历时呈现的美墨战争场景,群演们的情境再现刻意排演出假得不能再假的塑料质感,可谓之荒诞,到了后程街头邂逅尸山骸塔时,先有街头恐怖影像的铺垫,从空城到尸海,又是史诗般的营造和调度。这种诗性的跳跃和关联,让人物在不同历史和时空中任性穿梭,这也是这个故事既碎片又磁石般引人入胜的魔力所在。

  影片除了超现实的衔接和调度,魔幻现实主义基调从开局便是满弓上弦。上来是一个如梦如幻的视野,广角焦段宽幅画面呈现出人物主观视角的沙漠腾跃,拉伸的影子在大地上飘忽着。这个超现实且很费里尼的镜头捕捉,彰显了导演直指《八部半》的野心。当然这种调调的开局对伊纳里图来说未必只是对前辈的致敬,毕竟他的故乡墨西哥也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故乡,盛产加西亚·马尔克斯、胡安·鲁尔福、阿斯图里亚斯等,有《百年孤独》《佩德罗·巴拉莫》《玉米人》等文学经典传世,这些对“墨西哥三杰”伊纳里图、托罗和阿方索·卡隆都是铭刻在骨子里的影响。

  借着魔幻的手笔,仅主人公领奖前在家中追逐妻子一场戏,一口气完成了好几个不同年龄阶段的转换,一如领奖前主人公陷入人生回忆。派对上躲避发言的衔接更是脑洞大开,躲进厕所开个小差的视觉呈现,竟然是与亡故父亲的邂逅,通过父亲的高大和男主人的矮化并结合对话内容可见,那应该是他年轻时一场庆典上与父亲谈话的穿越。我们电影一个闪回对付了事的处理,被伊纳里图把玩得如此魔幻而有深意。

  导演表达上多有思绪飘忽和模棱两可的地方,归结成一点就是内心的逃避与矛盾。主人公一方面为前途和生计背井离乡举家投美,一方面又以批评美国著称并成为“美国梦”的受益者,包括这次衣锦还乡接受来自故土同行的嘉奖,他最终也以中风的方式缺席。移民话题在正叙以及戏中戏里反复出现,结合伊纳里图墨西哥裔的身份,不难发现都是导演自己内心的困惑与投射,说白了还是移民生存和自我认同的焦虑。一部穷其导演一身绝技且细节处理精致到每一个毛孔的电影,最终只为贩售某种焦虑情绪,必然很难满足普罗大众饕餮故事或寻求答案的胃口。

  《诗人》绝不是心不在焉地磕着爆米花可以进入的电影,它需要影迷去沉淀并一遍遍反复挖掘,每个细节都可能有新的发现,而这种电影也更容易成为时间宝藏。